苏氏不仅自己追问,还带了一批小青年。他说:他们喜欢听我讲怎样对人们进行审查,自己也学着我的样子去审查别人;我想,他们该发现了一大批人自以为知道事情,实际上知道很少,或者一无所知;于是那些被他们审查的人十分恼火,就怨恨我而不怨恨他们,说苏格拉底最可恶,毒害了青年。看来他积怨不少。终于有一天,连民主的雅典都无法宽容他了。他在被控告和审判后,处以死刑,而罪名之一,就是“毒害青年”。
站在法庭上,苏氏慷慨激昂道:神灵给了我一个岗位,命令我研究哲学,审查自己并且审查别人;只要我还有口气,还能动弹,我决不会放弃哲学,决不停止对你们劝告,停止给我遇到的你们任何人指出真理,以我惯常的方式说:“高贵的公民啊,你是雅典的公民,这里是最伟大的城邦,最以智慧和力量闻名,如果你们只关心获取钱财,只斤斤于名声和尊荣,既不关心,也不想到智慧、真理和自己的灵魂,你不感到惭愧吗?”他将自己比喻成附在马身上的牛虻,整天不停地紧跟着雅典人,激发、催促和责备每一个人。
死到临头,苏氏仍然进行如此振聋发聩的追问。事实上,经过“审查”和追问,他认为死亡其实是一件好事情。他论证道:那些真正爱好智慧的人,一定会说:只要我们有形体,灵魂受到形体的累赘,我们就不能完全如愿以偿,获得真理,因为形体使我们不断忙于满足存活的需要,种种疾病向我们袭来阻碍我们探究真实;形体使我们充满各种感情、欲望、恐惧以及各种幻想和愚妄,让我们不可能进行思考。如果我们想要对某事某物得到纯粹的知识,就必须摆脱肉体,单用灵魂来观照对象本身。看来根据我们的论证可见,我们所希求的、我们信誓旦旦地从事追索的智慧,只有在死后才能获得,生前根本不行。我们岂不相信死就是灵魂脱离肉体,死的状态就是肉体脱离灵魂单独存在的状态,以及灵魂脱离肉体单独存在的状态吗?那些真正爱智慧的人是仰慕死的,至少死在他们看来不像其余的人那样觉得可怕。如果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们惊慌失措悲不自胜,那不是非常愚蠢吗?难道他们会不乐意前往那可望达到终生向往的目标-智慧-的处所,不想避开与所恨的对象朝夕共处吗?
爱智慧的人不仅不怕死亡,甚至向往死亡。如此看问题的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对于死亡,苏氏还从“世俗”的角度进行过乐观的论证。他说,生活得最好的人是那些最好地努力研究如何能生活得最好的人,而最幸福的人是那些最意识到自己是在越过越好的人;目前没有任何人比他生活得更好或更幸福了,但他已经七十岁,如果活得更长久一些,很可能就不得不忍受老年的痛苦,目力减退哪,听觉不灵哪,思想迟钝哪,学习越来越缓慢哪,记忆力越来越衰退哪,以致那些曾经比别人强的事情,反倒变得不如别人了;如果不感到这些,生活就毫无价值,而如果感觉到的话,生活岂不就必然越来越坏而且越来越不幸了吗?显然,低品质的生活,走下坡路的生活,苏氏是宁愿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