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我在鼓吹精神决定论呢?也是在今天中午,俞吾金教授还谈到了黑格尔、韦伯、雅斯贝斯以来的精神决定论对世界、特别是对中国的影响。事实上,“五四”以来的“借思想以解决问题”就是一种精神决定论。就我而言,还是主张在终极意义上,物质或者生活方式决定精神现象的基本要义。但吊诡的是,和人类相关的物质世界,人类自身的生活方式领域,是不能剥离掉精神的参与的,或者说在这些领域,精神现象从来都是参与者,是其有机的构成性因素。问题是是什么样的精神现象。
为什么要谈论这么多精神现象问题?目的仍然是为了说明道统和精神现象的关系。我觉得,道统就是对人类精神现象的高度抽象和概括,就是人类交往行为的精神建构和精神结构问题。如果用我们习以为常的说法,就是人们行为的指导思想,但指导思想这个词,因为被我们以前用的太滥,名声并不好,大家也未必认同和接受,所以,我就把道统称之为人们交往行为的精神建构或精神结构问题。这样理解道统问题,可能比仅仅从形而上视角理解它效果会更好一些。因为形而上视角的道和道统问题,毕竟受着“天不变、道亦不变”这一传统观念的影响,所以,要开发出所谓的新道统来,反倒在逻辑上是一种制约因素,而不是拓展和建设因素,因此,就没法展现出建设新道统的开放性来。
第二个问题是今天我们为什么需要建立新道统,或者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新道统?魏老师也讲,在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儒学道统、经学道统和理学道统这样三个时代(其实在我看来,这种道统的核心,归根结底就是儒学道统),那么,我们今天还要不要建立一种新道统?能不能建立一种新道统?这必须要深入到对人际交往结构方式问题的反思上。
在这两天邓正来教授召集的一个学术会议上,有一位姓陈的年轻人,借用人心、家国和天道的叙述方式,传递或还原中国文化的本根性问题。他的见解和立场我认为很好(虽然我未必一定赞同,还有,当然,我也不太不赞同他的言说态度)。他强调中国传统文化是反躬自问的,最后是直指人心的。就这一问题,我很想向他讨教,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想讨教的问题是:反躬自问、直指人心的标准是什么?因为中国传统中并没有给我们开出人人都有这种能力的方案,尽管反躬自问、直指人心很好,谁都会赞同“吾日三省吾身”这种精神和行为境界的,但问题是有些人能做到这一点,有些人却做不到这点。
于是,中国传统就对人进行分类了。所谓君子和小人的界分就从这里开始了。君子是承道者、载道者,而小人却只能是物质性的,是无法承道的,小人喻于利嘛。这种高度自觉的、以圣人伦理为标准的道统要求和道德境界,对于圣人、君子而言,或许能够做到,但是对于常人、小人而言,或许难乎其难。毕竟绝大多数人是中民,用董仲舒性三品的观点说,绝大多数人既不是圣人,也不是斗筲,而是中民,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也是受好利恶害心理节制的人。这样一来,圣人伦理发挥作用的空间就相当有限,那怎么办呢?就只能采取用圣人教化的办法来处理这一棘手的问题。于是,直指人心,最后是向圣人看齐,向偶像看齐,这反倒使每个人自己迷失了自己,人不再成为人格独立的主体。最终结果是借助一种圣人的道德教化,完成对人的控制使命,并形成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样一种似乎千古不变的身份结构。这种道统结构,在那个时代,自有它适用的合法性与合理性。但时过境迁,人们的交往行为结构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