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茂教授是我访问台湾东吴大学时的指导教授。虽执师生之礼,但一见如故,实为忘年之交。我07年台湾之行最惊险也最惬意的一次经历,就是和他一起度过的。那是4月份的一个下午,在东吴大学遇见他,说一起出去散散步,结果他一时兴起,开车去阳明山玩。由于蒋介石尊崇王阳明,所以把士林官邸安在阳明山下,那里几乎成了大陆人来访台湾必去之地。出发时已经4点,一路上神侃,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武当山,林老师又一时性起,双手比比划划做太极势,忽然发现走错路了,赶紧调头,结果居然就冲到逆行道上去了!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看着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迎面冲来,两车间相距不过两米,刹那间,我眼睛一闭,心里一声暗叹,我命休矣!入党多年,大概老蒋在天之灵是不想鄙党人上他的阳明山了。却只听得我方一声急刹车,对方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紧急打轮,转到了一边。一场大祸瞬间消饵。于是我又活了。
林老师搞了一把惊魂记之后,终于把车开上了阳明山。一路上,我不停安慰他受惊的灵魂。也表示,既然上了车,就打算同生共死了;万一有事,黄泉路上也有人陪。大概老蒋在最后一刻,收回了阻碍“共匪”上山的念头,终于放行了。阳明山本名“草山”,到了半山后,才知道草山之名的由来。过去常见漫山树林,哪里见过遍山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野草旺盛的缘由,在于此处山间暗暗涌动硫磺,同时滋生了温泉和野草的疯长。当是时也,阴雨霏霏,雾气逼人,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有半边山都被硫磺烧毁,但却是野草的天堂。我们站在半山唏嘘了一会,便驱车去别处。回去路上,雨雾渐小,但风力见长,隐约透过雨珠粘滚的车前窗,昏暗夜色中,看到路旁的铺天盖地有如树高的野草林在风雨中肆意舞动,怒吼狂歌,竟觉得有一丝微微的恐惧。那密不透风的野草之间,又黑又深,黑得眩晕,深不可测,似乎隐藏着一条通向魔法学校或者邪恶王国的墓道。而我们的车,误入“野草国”深处,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如蜗牛般缓慢行驶,路两边密密麻麻的“草民”们俯下身来,打量注视着这个异域世界的闯入者。虽然有点诡异,却有探险的感觉。
终于,离开草的世界。又上另一条山路。几个转弯之间,到了一处花海。满眼的各色海芋,路旁有间小店,老板娘说海芋象征着纯洁。林老师问我哪种颜色漂亮,我当然指蓝色。他买了一束,大概要回去送太太。空气的味道不知不觉间已由硫磺转为花香。两侧溪流,遍地花香,天地间入耳的,除了流水声,就是在种花的水田里停驻和上空盘旋的白鹭偶尔几声清鸣。此时暮色已沉,青山隐没,只是半山腰的几间房屋透出的黄色灯光,在雨后望去,颇有暖意。林老师说余光中曾形容“灯色如橘”,便是这种感觉了。在半山间散步,在花海前喝茶,然后晚饭。期间神侃天地,乱抒情怀。不觉已近8点。在回去的小路上,林老师一时兴起,打了一路太极,又接着打形意。小路在花海之中,四面环山,他打拳时投入和恬静的表情,很配那日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