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消费者选择的高度主观性。确定一种产品是否是另一种产品的可替代产品的工作在体育产业中显得非常困难，这是因为体育消费者的偏好具有高度主观性，有时甚至完全受感情因素的支配，从而难以对其做纯粹客观理性的分析。比如，如果某种名牌汽油的价格上涨了5美分，那么我们可以比较准确地测算有多少消费者会转而购买其他不知名品牌的汽油；但如果是NFL的“旧金山49人队”（San Francisco 49er）的赛季套票价格上涨100%的话，这样的数据统计就很难执行了：球迷们有的可能会继续购买价格已上涨的球票，有的可能取消套票预订并把这笔钱节省下来或者转而购买其他物质产品，还有的可能把本来用于购买套票的钱用于其他的娱乐休闲活动。[26]
第三，产品运输方式的重要影响。在大多数一般产业中，产品的运输方式通常不会在实质上影响消费者对该产品的偏好程度，但体育产品的不同运输方式所产生的影响有时却大到使得看起来是完全相同的产品却在实质上分处不同市场。比如对于同一场橄榄球比赛，球迷们既可以在球场的观众席里现场观看，也可以坐在家里收看电视上的现场直播，还可以在赛后第二天观看比赛录像或精彩片断集锦。乍看起来，产品都是同一场球赛，但这几种收看比赛的方式给观众所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体验上的差别却是截然不同的，无法相互替代。[27]
“费城世界冰球俱乐部诉费城冰球俱乐部案” 是一个有关运动员流动制度的市场界定的典型案例。[28]在该案中，一个新创建的职业冰球联盟起诉NHL，指控后者使用保留制度约束运动员的行为违反了《谢尔曼法》，因为后者可以利用该制度将所有有能力参加职业冰球比赛的运动员控制在自己手中。NHL辩称相关产品市场应包括了顶级的和次一级的联盟，以及半职业联盟、业余联盟，并根据这一界定推理出其在冰球运动员方面仅拥有很小的市场力量，因而其行为并不违反《谢尔曼法》。审理该案的法院发现，同次级联盟、半职业联盟和业余联盟相比，顶级职业冰球联盟制订了更高的球票价格、获得了更高的电视转播收益，运动员的工资也高得多；同时，公众也明显愿意花更多的钱来欣赏由相对稀缺的高水平运动员参加的顶级职业联赛。法院经过分析认为，尽管新创建的联盟能够自由地同NHL之外的运动员接洽，但无论是来自低级联盟还是半职业联盟、业余联盟的运动员都不能为新联盟提供合适的产品，来替代被NHL球队合同中的保留条款所束缚的运动员。因此法院得出结论：相关产品市场应是NHL这一水平的顶级职业冰球联盟。
从上述判例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运动员流动制度问题上，高水平的职业运动员构成单独的产品市场。具体来说，在美国是职业体育联盟这一级别的运动员，在欧洲则至少是职业联赛中的运动员。
（三）分析方法
美国的司法实践表明，
反垄断法的基本分析方法或者说违法确认原则有两个，即自身违法规则与合理分析规则。它们实际上是美国法院解释《谢尔曼法》第1条禁止贸易限制规定的两种方法。自身违法规则仅仅集中于特定的行为是否发生，只要发生特定的行为，就可以构成违法行为；合理分析规则考虑多种因素的合理标准，即评价被指控行为的目的与后果，据此决定其是否非法。[29]可以说这两项原则各有利弊，何者在法院的司法决策中居于主导地位，要视不同的时期及政府的竞争政策而定。[30]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随着对自身违法规则进行全面的检讨，美国法院在实践中逐渐转向合理分析规则。不过自身违法规则并没有被摒弃，实践证明，对于绝大多数固定价格、划分市场行为，由于被认为是对竞争的高度限制，仍应适用自身违法规则。[31]
一般认为，对运动员流动制度适用自身违法规则是不合适的。这是因为自身违法规则的适用只能基于非常明确的司法经验——这种经验显示，某项特定行为是对贸易的赤裸裸的限制而别无其他目的，然而目前法院还欠缺足够的司法经验来把形形色色的运动员流动制度归于某种先验的假设模式之中。[32]美国法院在不少判例中也表达了这种看法，并明确表示对于运动员流动制度，应通过合理分析规则来考查。
对合理分析规则在运动员流动制度分析中适用的具体方法步骤做出最明确说明的是“迈克内尔诉NFL案”。[33]审理该案的法官多提（Doty）在此之前已经手过好几起有关NFL的运动员流动制度的案件，他认为，“对该制度提出异议的运动员们有责任举证证明该制度对相关市场有实质性影响，并且这些破坏性效果压到了这一制度的优点。”[34]多提提出的衡量比较的过程包含了举证责任的转移。
首先，运动员们对运动员流动制度的“实质性有害”的反竞争效果负有举证责任。接下来，轮到联盟来举证证明有关制度“出于合法的商业目的而属正当，并且对于达到这一目的来说具有合理的必要性”。[35]对于“合法的商业目的”，联盟必须展示出有关的限制制度确实对“竞争平衡的建立和维持做出了显著贡献”。最后，由运动员承担其最终的举证责任，即证明有关限制制度对竞争的消极作用超过了其积极作用。[36] 在这一过程中，陪审团应该考虑限制制度存在的以下因素：（1）采取该规则的目的；（2）对运动员一方的议价能力的影响；（3）对球队同运动员签约的能力的影响；（4）对运动员工资的影响；（5）对优秀运动员分配的影响（6）对运动员在球队间流动的能力的影响以及（7）联盟的独占力量的存在等。[37]
总的来说，合理分析规则在运动员流动制度中的适用主要要求对以下几方面进行评估：第一，有关制度的促进竞争的效果和限制竞争的效果；第二，为达到目的可采用的其他方法；第三，两方面效果之间的衡量比较。
与《谢尔曼法》不同，欧盟在条约第81条第1款直接规定了几类应特别禁止的协议，无论其涉及的市场份额有多大，一概予以禁止；而对于其他的限制竞争协议，则仅在原则上禁止，但需考察是否存在根据该条第3款应予豁免的情形。可见，欧盟竞争法实际上也采取了区分自身违法规则与合理分析规则的做法。对于运动员流动制度，从欧盟的态度来看，同样是将其排除在特别禁止的协议之外的。
三、运动员流动制度的
反垄断法分析：具体制度考察
（一）运动员流动制度中的直接限制
对运动员的流动进行直接限制意味着直接对于哪些运动员可以参加职业体育联盟/协会组织的比赛、运动员在何种条件下才可以离开现在所效力的俱乐部以及有权加入哪一家俱乐部等问题做出规定，而不需要考虑运动员的个人意愿。这些制度包括了运动员资格规则、选秀制度、保留条款、自由球员补偿制度、转会费制度等。
1．资格规则（eligibility rules）
职业体育联盟制定的运动员资格规则所规制的问题有两类，一类是运动员应具备何种条件才能加入联盟，另一类是运动员在联盟中必须遵循哪些行为操守。没有运动员资格规则，一个职业体育联盟根本无法正常有效地运行。一般来说，运动员资格规则应被看作是为促进体育联盟的核心目标的实现所必须的，因此这类规则在所有运动员流动制度中是最容易通过反垄断审查的一类。[38]在实践中，美国法院对于联盟制定的后一类运动员资格规则一般都给予支持，这其中包括了禁止在比赛中舞弊[39]、禁止服用毒品或酗酒[40]、禁止参与体育赌博[41]等。上述资格规则不仅促进联盟的合法利益，而且受制于它们的运动员的数量比起联盟内运动员的总数来说相对较低，因此不会对运动员服务竞争造成显著影响。但对于前一类运动员资格规则，却存在着争议，法院需要决定体育联盟的行为是否构成了集体拒绝交易。
“克拉雷特诉NFL案”[42]。大学运动员克拉雷特（Maurice Clarett）试图参加将于2004年举行的NFL选秀，但NFL的官员们公开宣布克拉雷特在完成最后一年大学学业之前将没有资格参加选秀。联盟做出这一决定的依据是2003年修订的NFL章程中的一条规定，即高中毕业生必须在经过四年之后才有资格参加选秀。于是克拉雷特向法院起诉NFL，认为后者的资格规则构成了集体拒绝交易，是违反《谢尔曼法》第1条的不合理限制贸易行为。NFL提出了3个理由为其资格规则辩护：第一，避免年轻的和缺乏经验的运动员受伤；第二，使NFL的球队避免因为运动员受伤而导致的费用支出和可能需要承担的责任；第三，减少年轻运动员为了尽早达到NFL比赛对身体素质的要求而采取不健康的方法的现象。然而在法院看来，NFL提出的上述目的都可以通过限制性更小而又同样有效的措施达到，因此拒绝了其辩解理由，认定该规则违反了《谢尔曼法》。不过，地区法院的判决很快被巡回法院推翻，后者认为应适用非成文法劳动豁免[43]，从而使该资格规则免受反托拉斯法的审查，并驳回了克拉雷特要求参加选秀的请求。
尽管巡回法院推翻了地区法院的判决，但却并未对地区法院的
反垄断法分析予以评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实际上，如果抛开非成文法劳动豁免问题来对该资格规则进行简单的合理规则分析，就不难得出其难以通过《谢尔曼法》的审查的结论。
NFL提出的第一个理由是为了避免年轻运动员受伤。然而，该条规则实际上无法达到NFL所声称的目的。克拉雷特身高6英尺，体重接近230磅，NFL历史上很多明星运动员在这些指标上都不如他。正如地区法院正确指出的，单纯将身高和体重作为检验运动员是否已具备加入NFL的能力的指标是苍白的。[44]而且NFL及其业主们已经拥有了一套适用于所有运动员的身体与心理检查体系，它完全可以用来评估年轻运动员是否已做好了加入NFL的准备，因此已没有必要为了该目标而另外设计一种可能会对联盟内的竞争造成限制的制度。NFL提出的第二个理由是降低因年轻、不成熟运动员受伤所付出的代价。显然，这一理由同上一个理由紧密联系，因此在逻辑上具有相似的缺陷。况且，NFL试图降低成本的目的并不构成其采取反竞争措施的合理理由。NFL提出的第三个理由是防止年轻运动员采取不健康的方法来提高竞技水平。尽管这一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却与竞争毫无关联，而更多涉及的是对年轻运动员的一般福利的关注，无论是法院还是NFL都不会认为对这一问题的考虑应该凌驾于促进经济竞争的目的之上。这样，NFL提出的三点辩护理由在合理规则分析之下全都站不住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