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上述背景,本文从三个方面解读阿伦特对大众社会的政治批判,第一部分论述她对“劳动动物”的批判,第二部分归纳她对大众社会政治后果的批判,第三部分结合她的人民、群众、暴民等各类主体性概念,进一步分析极权主义的起源。
“劳动动物”支配的社会
要理解阿伦特的大众社会以及大众的概念,“劳动动物”是其中的关键词。在阿伦特看来,劳动、工作和行动是人的三种最基本的活动。它们都是从“Vita Actica”这个词派生出来的。三者分别对应于拥有生命的世人的三种基本条件。其中,劳动不仅确保了单个人的生存,而且维系着整个类的生命延续。从根本上说,它属于必需品的领域。工作不是一种自然的活动,它营造一种与自然世界截然不同的“人工世界”,说到底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工作及其人化成果,使短暂徒劳的生命与稍纵即逝的时间得以延续和永存。而行动是唯一不需要借助任何中介所进行的人的活动,是指人们而不是人类居世的群体条件。一切人的条件都与政治相关,而群体性则是所有政治生命的重要条件,不仅仅是充分条件,而且还是必要条件。依据阿伦特的价值尺度,在人的条件这三维视角中,劳动与工作只具有辅助性的或者工具性的价值,其目的在于维持人类的生命,并为行动(政治实践)提供物质条件,本身不具有自主的价值。
阿伦特的这一思想源自古希腊思想家的劳动观念。在古代生活世界中,作为生产必需品的劳动,主要是奴隶的事务,完全被排除在社会公共事务领域之外。在社会公共事务中活动的公民,就是摆脱了劳动的俗务进入公共领域的自由人。尽管整个城邦的生存维系于奴隶劳动,但是这种劳动终究是等而下之的活动,与自由无关,与公共事务无涉。因而,在古希腊,从事劳动的“人”被称为“劳动动物”。古希腊人否认的并不是“劳动动物”所具有的人的能力,而是认为只要为生活必需品而工作的人就不配用“人”这一字眼。“劳动动物”其实是动物的一种,最多不过是最高级的动物而已。与马克思的断言“劳动创造了人本身”②相反,在古代世界中,生产必需品的劳动被看作是人类生活方式中与动物共有的部分,劳动不足以把人同动物区分开来,惟有公共领域中的政治行动,才是人的价值承载者。 [2](P81)作为人的条件,劳动、工作与行动各有其活动的方位,劳动与工作属于“私人领域”,政治行动则属于“公共领域”。从其最原始的意义上说,这种区分意味着在人类生活中,必须有某些事务是隐匿的,而另一些事务则必须在公共领域中得以彰显。
摩登时代的一个主要特点是,把劳动提升到“Vita Actica”等级序列的最高位置。摩登时代是劳动动物取得全面胜利的时代。值得注意的是,阿伦特对劳动动物的批判并不是对劳动以及劳动者的批判。她并不否认劳动的工具性价值,也不否认劳动者的解放构成了人类自由的扩展。实际上,阿伦特对劳动以及”劳动动物”批判,是对摩登时代的现代性批判。阿伦特批判摩登时代的理论基调是,动物化劳动已经成为人类支配性的生活方式。她说,“摩登时代倒转了所有的传统……它赞扬劳动是一切价值的来源,并把nimal laborans提升到了与animal rational(理性动物)相提并论的地位……。” [2](P82)这种倒转与提升,不仅使得私人领域占领了公共领域,因而劳动挤压了或者混淆了行动的空间,而且也使得摩登时代一切的人类活动,都要服从于劳动价值,并且,就我们对工作的态度而言,就我们与公共世界的关系而言,我们全都成了劳动动物。摩登时代因此成为劳动社会。劳动社会也就是大众社会,也正是因为在这个时代里,劳动支配了整个世界的主要价值,“劳动”大众成为世界的支配者。她说,“大众社会已经吞没了国家的所有阶层,''社会行动''已经变成所有生活领域的标准。” [2](p34)问题在于所有的人类活动都被缩减为劳动的公分母,即缩减为获取生活必需品和提供丰富的消费品。我们,所有的人都成为劳动动物。我们的生命与世界的关系就是动物化劳动者之间的关系。换言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被认为是为了“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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