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终会不会形成这样的格局还有待观察。更重要的问题是,这种世界格局能不能得到其它主权国家和各主要文明圈的社会群体的认可和支持?如果许多人站起来指责北约的新职能其实是西部牛仔剧的翻版,会导致新一轮的军备竞赛;华尔街的国际金融政策在本质上是要把整个世界改造成由美国人永远作庄家的拉斯维加斯赌城;以八国首脑会议来架空联合国安理会的做法等于国内的富人俱乐部直接组阁云云,那么所谓新的国际秩序究竟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拥有合法性根据呢?只要这类问题没有得到妥当的回答和解决,全球一体化体制的基础就只能是强制而不是共识。
从以上对世界格局变迁的粗线条勾勒可以看出国际关系发展的基本趋势,择其要点如下:
第一、主权国家体制起源于欧洲并从此向其它区域扩张。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出现了欧洲各国争夺霸权的战争,另一方面形成了制约战争的国际法体系。至今为止,世界秩序的法理上的基石一直都是主权平等。
第二、美国对欧洲战争的介入,强化了民族国家中的巿民社会的因素,包括民族自决、民主制以及人权等话语。这种历史进步值得我们高度赞扬。但也要看到,美国的外交兼有理想主义和功利主义两个方面,这个特点造成了国家行为上的自我矛盾。美国一方面主张世界法治秩序,另一面又以狂信的传道师的姿态推广其价值观;当外交强调价值、道义和原则时,事实上往往伴随着国际法框架的突破。
第三、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国际组织的作用和集体安全保障日益受到重视;特别是联合国已经获得世界性的权威。但在现实政治中,大国之间的权力游戏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时至现在,联合国的权威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第四、霸权国家在操纵国际组织的同时不得不负担相应的制度成本,补偿这种成本负担的是它可以通过维持秩序获得较多的国家利益。然而,国家利益的冲突、霸权国家的独善主义倾向以及争霸的国家行为,势必不断妨碍国际组织和国际秩序的稳定和发展。
第五、在最近二十年来的国际化、超国家化以及全球一体化的过程中,跨越国界的巿民社会的逻辑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国家主权不断被相对化。虽然其中并不是完全没有欧美主要国家在政治上的战略性安排,但这基本上是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制发展的必然结果。然而,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建立在主权对等独立的基础上的民族国家体制,显然还是比所谓网络性巿民们的无政府主义的社群自治或者「世界联邦」的各种构想更现实,也比一国支配状态更容易被接受。
四在国际民主与国内民主之间
前面提到美国式的联邦体制与国际社会之间具有一定的同构性,这样的事态很容易造成一种错觉──彷佛美国的正义观就是世界的正义观。我当然也高度评价美国对人类文明各个方面,尤其是在自由、民主、人权以及科学的伟大贡献,但同时不得不指出,只要存在着不同的文明,就必然会呈现出与此相应的不同形态的正义概念、道德秩序以及价值观,世界不必都以美国的是非为是非。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承认:在构筑国际秩序之际,美国的多元主义的、民主的国内管理方式的确具有相当程度的感召力和借鉴意义。何况,要求「世界性国家」美国把它国内民主的原则也适用于它对国际关系的处理是顺理成章的。而按照国际民主的原则来建立和健全世界法治秩序,意味着真正落实并坚持主权平等,这显然是符合小国或弱国利益的外交策略。有一点要注意:正如在国内弱者需要人权一样,在国际社会中弱国尤其需要主权作为自卫的堡垒,除非它实际上或者在观念上拥有某种文化霸权,或者它甘愿成为一个所谓「降顺国家」(chicken stat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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