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心里话,我看陈凯歌拍的电影一直觉得有点累、有点过于沉重。记得《新电影》的一位记者曾说过,和陈凯歌谈话,感觉好像是两个阶级,大师和平民的差异。我觉得这话说的大概有些道理。看他的电影和听他讲话,总感到一种无法接近的距离感。有一次,我在美国北加州的著名华裔电视主持人史东主持的“画越地平线”节目里,看到一段陈凯歌的谈话节目。陈凯歌说,电影对他而言像是一种宗教。坐在电影院里,他似乎有坐在教堂里一样的感觉。看来,陈凯歌是个心很重的人,他的电影作品也一直难以脱开那种心重的感觉。
当我有一天看到陈凯歌写的自传体回忆录“少年凯歌”后,我和不少人感觉类似:他的文字其实比他拍的电影要好看。
80年代末,陈凯歌在他的电影“边走边唱”票房惨败后,出走美国。1990年11月份,我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作访问学者。对中国文学很有研究造诣的哥大东亚图书馆馆长玛莎.魏格纳女士有一天告诉我,陈凯歌这时也居住在纽约,据说他在埋头写书,很少社交。1992年,我在美国伊利诺大学遇到北大中文系著名“三剑客”之一的文学评论家黄子平。子平先生特别向我推荐了陈凯歌的最新出版的自传体回忆录“少年凯歌”。
当我打开这本书的第一页,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在自序中,陈凯歌说,“我常常喜欢坐在我们在曼哈顿的公寓浴室门外的地上,抱着膝梦游一样地想,往往我的妻子(想必一定是那位名叫洪晃的女子。本文作者注)早上去上班时,我已经坐在那儿,晚上下班回来,我仍然坐在那儿,嘴半张着,眼睛望着天空,她把我从那世界中久久唤不回来……窗外中央公园的树木由绿而黄而红,终于火焰一样熄灭,在雪中站着,一如我的心境。” “无论什么样的社会的或政治的灾难过后,总是有太多原来跪着的人站起来说:我控诉!……打开地狱,找到的只是受难的群佛,那么,灾难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试图做的,就是在审判台空着的时候自己走上去,承担我应承担的那部分责任。” 陈凯歌这本书在日本首次出版时的名字叫这《我的红卫兵时代》。
这本书中最使我难忘的一段,是关于一个上海知青在云南农场被大树压死的故事。陈凯歌的叙述很有电影蒙太奇的画面感。
1970年岁末,在陈凯歌插队落户的那个农场里,一个十六岁的上海知青被砍倒的一棵大树压倒。树太大,倒下来的时候,天似乎缺了一块。这个知青死在去农场卫生所的路上。事后,农场照例请死者的家属来一趟农场,表示歉意。死者的父亲是位五十多岁的上海钢铁厂工人。来到农场后,没有哭,只是沉默。他提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儿子出事的地方。去的那天随行者很多,大都是知识青年。那是山中的一片谷地,砍倒的树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枝叶已经枯黄。大家都不说话,老父亲默然站了良久,祭奠工友似的,摘下了帽子。他走过去,蹲下,用手摸了摸树身,问道:“是他砍倒的吗?”有人回答:“是。” 父亲用手在草丛中摸了摸,摸出来一把儿子用过的砍刀。站起来,问大家:“树还要砍吗?”大家回答是:“在一日就要砍一日,这就是我们的生涯了。”这位父亲用手指了指大家,又放下,说:“那,以后小心了。”陈凯歌记得,在场的知青们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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