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一个正直的学者,不能把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庸俗的你好我好、互相捧场之中,有些问题该讲还得讲。我在20世纪最后几年讲的话曾被视为异端、另类。我无非是说了“善亦俱进,恶亦俱进”八个字。结果有人出来非难:这个声音为什么与主旋律不协调?21世纪那么好,你章开沅为什么偏偏把老祖宗的话搬出来?其实那是章太炎讲的,不是我创造的,而他也不是我的祖宗。(笑声。。。。。。)武汉的《长江日报》用好大的标题把这八个字公之于众。我很感谢该报,它还敢刊登这种当时被视为非主流的文章。后来有些人竟然骂我是复古主义者,责问我:你还想穿土布吗?你现在穿得这么漂亮不是现代化的恩赐吗?你还说现代化不好?我说我就是研究现代化的,现代化不是一个那么绝对神圣的东西,其自身亦有很多很沉痛的代价,所以我才搬出“善亦俱进,恶亦俱进”的老话题。而且现在人家已经在讨论后现代化了。
不过现在总算形势大好,很多人说章开沅还能预先提出一些问题,好像对科索沃战争还有点思想准备似的。(笑声、掌声。。。。。。)历史学家毕竟不是算命的。我可不是星象学家,也不是预言学家,只能从历史发展的规律之中找出某些层次稍微高一点的、带一点智慧性的东西。有些话我还得讲,有些话讲了即令没用也得讲,至少可以录此备忘,让数百年之后人们还记得某某人曾经讲过这样的话。
再有一个问题,就是史学工作者对社会的冷漠。我们有些人总觉得人家不重视自己,感到好像很无奈,所以有时不是用积极、进取的态度来从事史学研究。也有些人满足于写些论著在很小的圈子里面自我欣赏,就是所谓在象牙塔里面做学问,而不能跟火热的社会生活紧密地联结起来。因此,史学的劳动成果很难转化成对社会产生积极作用的因素。这是我们史学应该自省、改进的地方。
三、史学的前景
最后谈谈对史学前景的看法。我不认为现在史学是一片黑暗,能正确、积极认识和探索史学者,大有人在。特别是许多年轻的学者,包括在读的学生,能够充他认识到史学的价值,愿意选择史学作为自己终生的追求,而不是作为谋生手段,十分令人欣慰。
那么,中国的史学究竟应该怎样发展?这是我们应该冷静思考的。现在不断有人在探索新史学。关于新史学,关于史学革命,或者叫做史学革新,各种各样的意见都有,而且确实有很多很好的意见。但是有一条,可能我的意见保守一点,我认为史学的根本、史学的基础是实证。这就是说要从史料工作开始,史料的收集、整理、考订,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史学就是研究历史,历史必定有它的客观存在,这个存在的载体一种是文献,一种是实物。当然,文献可能有作者这样那样的主观因素,不能做到绝对的客观,但如果脱离了这些文献——地下的和地面的实物,你怎么从事历史研究?
现在有的把人口述历史捧得很高。不重视口述历史是不对的,但是将其功能无限夸大甚至于超过文献,我看也未必正确。不要说研究别人的历史,研究前人的历史,就是研究自己的历史,你自己的回忆也不完全可靠。季羡林老先生就曾闹了个大笑话,他回忆北京快解放的时候胡适在大会上讲过什么话,其实那时胡适根本就不在北京。后来他承认是记错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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