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随想
方流芳
【全文】
与女人裹小脚、一夫多妻和皇帝陵墓一样,赌博也属于“只做不说”的那一类中华文明。古代中国有围棋、蹴鞠、赛马、走犬、斗鸡、骨牌、麻将。西风东渐之后,扑克、彩票、跑马、轮盘、游戏机等“洋赌”纷至沓来,然而,麻将依然一枝独秀,堪称弘扬国粹的中流砥柱。看到“居委会”、“街道办”创办的麻将俱乐部遍地开花,看到海外大赌场总是到华人聚居之地揽客,远则免费机票,近则免费大巴,国人嗜赌似乎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孔圣人主张赌博无害。他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矢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译成现代汉语,孔子这段话的意思就是:休闲时光,与其无所事事,不如玩六博、围棋,此类事偶尔为之,不失为正人君子。国人善用名人语录构建其行为的正当性,孔子的话当然是历代赌徒都要引用的格言。
中国历朝都有禁赌令,然而,只是纸面文章而已。从皇帝到百姓,赌博都是人生不可缺少的娱乐。例如,明代的洪武皇帝朱元璋经常和大将徐达下围棋。有一次,朱皇帝以南京城外的莫愁湖为赌注与徐达决胜负。朱皇帝输棋之后拍案而起,龙颜震怒。徐达赶紧下跪,说:“万岁,为臣罪该万死,请皇上再看棋局。”朱皇帝俯身细看,黑白棋子列成“万岁”二字。朱皇帝转怒为喜,不仅将莫愁湖送给了徐达,而且将下棋的楼取名“胜棋楼”,手书一副对联赐与徐达:“烟雨河山六朝梦,英雄儿女一枰棋。”皇帝如此豪赌,赌博禁令有何效用也就可想而知。
我国《
刑法》第
三百零三条规定:“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开设赌场或者以赌博为业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然而,严刑不敌民风。逢年过节,家人聚赌是最具“中国特色”的天伦之乐。生意场上交往更是每聚必赌。借赌博输送贿赂、洗钱,早已是沟通官商之间的“跨世纪”暗流:“拱猪”、“斗地主”,这在老板和工商、税务,律师和法官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交了。当然,手气总是跟着官运走,官人总是赢家,30分钟到手万元并非罕见!与喝酒吃饭相比,赌博更注重安全和效率:若干人吞下价值一万多元的酒席,至少需两小时,多则要五小时,且豪饮送命、招摇贾祸的事常有发生。与“红包”相比,赌博更为体面:赢家是运气,而非贪财而受贿;输家是晦气,而非有求于人而低三下四地行贿。赌博把贿赂变成了双方都能保全面子的人际交往。
赌博是跨越文化的人类嗜好,中西一体,难分高低。但是,西方人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他们从赌博衍生出一系列“高尚”产业、“高雅”学问和我们试图与之“接轨”的“国际惯例”。保险来自赌博,保险和赌博仅仅是有无“可保利益”的区别——如果萨达姆给拉登投保人身意外事故险,这就没有“可保利益”而言,不能成为有效保险;如果拉登自己投保1亿美元的人身意外伤害险,而以他本人或妻子为受益人,这就有“可保利益”,符合保险合同的“最大诚信原则”。赌博给西方学者带来的灵感不计其数,博弈论、纳什均衡论、零和论、囚徒两难论层出不穷,甚至有人因此而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大奖。初始的证券交易也是赌博,尔后却在“反欺诈原则”之下发展出一整套法律;体育竞赛与赌博是一祖同宗,尔后却发展出“公平竞争”的“奥林匹克”精神。从禁止到宽容,这是西方法律对待赌博的一般态度。上一世纪80年代之前,美国只有内华达州和大西洋城可以合法开设赌场。到1997年,美国25个州都开设了合法赌场。从1982年到1996年,美国合法的赌博收入从104亿美元增加到476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