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会听我的,周总理对我还不错的,我对他们有影响。我准备真正的走合理的改造道路,改造是肯定的。
●但要温和地、渐进的改造。
费:渐进的改造。其实还是西方思想。
●所以把你打成右派,你是很意外的。
费:是很意外。我没有想到,我当时红得发紫。所以宣布我是右派的时候,我大哭了一场,大笑一场,解决了,我懂了,历史是怎么一回事情。
●您是在1957年的下半年,大哭一场,大笑一场?
费:是。就是那一天,回到民族学院,宣布我是右派了。他们也很复杂,决定我是右派也是很复杂的事情,我一直帮他们的。他们后来也承认,统战部后来帮我的人不少,李维汉帮我的,到后来也是他把我弄出来。所以我受的罪不多,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才真的开始。我开始还承认这个方法不错,思想改造的方法,1957年的时候我很同意他这个方法。
●打成右派的时候,没有把你下放到北大荒这些地方?
费:没有。待遇还是一样的。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是真的,不好受了。思想改造我还是接受的,仅仅是两方面合作的人所以我觉得不太好,现在觉得不太好,知识分子旁边的人呐。
“是士,是玉,不是石头”
费:我对这个队伍看不大起。但也没有垮,那时顾颉刚等人还在。真的像顾颉刚这样的知识分子不多了,一般知识分子都是同现在的知识分子差不多,都没有本领,没有气节,没有东西。
●那您这个看法是怎么形成的呢?对当时您那一代知识分子评价不高,认为他们都是很浮夸,不脚踏实地。
费:不是浮夸,是庸俗。不可能靠这批人。
●那这个看法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呢?
费:这个我要慢慢想。因为我是实地调查的人,我接触的事物很多,我附近都是知识分子,我看穿了他们。
●这可能跟费先生实证主义的社会学的研究方法有关系。总是脚踏实地,经常要走出书斋到民间去,看看老百姓真实的生活,是一个贴着地面步行的人。一回到北京、上海,看到那些大学里面的夸夸其谈的教授,他们讲的根本不是中国,是另外一个中国。又觉得他们争名争利,所以您会说他们庸俗?
费:要靠这些人,中国起来,不行。所以寄希望于毛泽东。
●那您是在1949年以前就有这个看法,在民盟活动期间就有这个看法。
费:是的。对旧知识分子,我一直看不起。在我眼中,真正好的没有几个,好的知识分子,有点学问的。像冯友兰、金岳霖、曾昭抡这批人,我是欣赏的。自然科学里也有点好的,可是也不是好在哪里,叫他们来治国、平天下,又不行。到胡适的朋友——丁文江,我认为他有点本领的。像丁文江这样的一批人太少了。
●您也是这个看法?我也是这么认为。我觉得二三十年代就这么几个知识分子是好人,其他人都不行。
费:都没有本领。在外国没有学到东西,回来骗人哪。
●我对知识分子的看法和先生您差不多,现在的知识分子也是很庸俗。
费:庸俗是中国文化里面的一部分。现在我又有个想法,我讲讲最近我的变化。前面的事情我还要同你好好讲,我现在身体不行了,老了,要用你的笔来写了。最近我搞了一个题目,石头变成个玉,石器变玉器。
●磨石成玉。费:石器是一样的,可是只有玉器才能救中国。可是玉器是怎么从石器中变出来的,这又是一个文化的大变化。最近我讲的知识分子,中国有一个君子论,孔子讲的:君子也,非小人。后来变成士。这个就是石器要变出一个玉器出来。这个思想就是要超出原来的一般的东西,是中国文化里面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我有几个考古学的朋友,一起研究一下中国玉器的开始,怎么出来的,它对世界的影响,这个很厉害的。理呀,讲理,理出来了,更高贵,叫elite(精英),人里面也有elite,一直到现在,“领导”这个意思外国没有的。
●领导也就是精英。费:我觉得从孙中山到毛泽东出来一些精英主义。组织起来是新的,这实际本身要搞个精英,但这个精英要真正是玉才好,但都是整个玉不容易。现在是石玉不分,没有变成玉,叫这个名字不行,真正的中国社会是靠这些分化,一个质地分化一个事实分化,分出一部分从石头里面变出一个玉,从石制的,经过工艺再变成elite,再深一层,就出来中国文化的精华了。中国真的做文化的是这一批人。这个思想我慢慢发展。
●上午陈群提到的一个问题,她说费先生的姐姐费达生当初在日本学成回国,马上把她学到的东西跟底层的老百姓的生活结合起来,而且她全身心投入,您曾在《复兴丝业的先声》中说她“除了一种宗教性质的热忱之外,是没有凭借的”。她问费达生先生的这种宗教情怀是哪里来的,我说下午可以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问费先生。我觉得那一代精英有这个东西?
费:这是变精英的过程里面的因素。
●你说中国是没有宗教的,但是“五四”以后那一代知识分子,有一些先进的人是有宗教的,有这种宗教般的热忱。
费:像顾炎武等都是一样的,都有这个东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费达生先生的资金从哪里来的呢?费:她推广的是技术,真正懂的是她的丈夫,后来嫁给他。
●我最佩服的就是这样一群知识分子,像晏阳初、梁漱溟,还有费达生等,无论你是在日本还是美国学到的东西,你不是在大学里面骗人,而是拿下来,到民间去,给民间增加福利的这一批人,这是我很佩服的。
费:这就是士,是玉,不是石头。
●但当时像这样一批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让你产生庸俗的看法。
费:就是我摸出来的绅权。这一条线后来不许我讲了。若再发挥下去,这一套就来了。
●其实这个绅权是应该伸张起来。
费:美国有人批评我,为什么乡村工业这一路长出来,绅权那一面没有长出来?我其实准备做这套东西,但后来封闭了整个这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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