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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孝通先生访谈录——谨以此文沉痛哀悼费孝通先生!

  ●这反而成全您,让您独立创业了。
  费:给我创业,但是这个station(基地)不能继续下去。他是教授,我是做研究的。我到了昆明后,先管这个系,我最好的一个助手张志毅,我培养了出来,他是个大学毕业生,云南三村里面有两篇是他搞的(易村、玉村)。魁阁是最成功的一个。我培养的人,一个张志毅,还有一个史国茂没听我的话,我给他出书,什么都弄好了,弄他到哈佛。哈佛里面有个Business School(商业学院)的头头叫艾顿·梅约,这个梅约,最近我和方丽丽一道写的,大概下一期发表。梅约是Australian(澳大利亚人)。
  李:梅约是人际关系学说的创始者。
  ●当时您在云南的时候,燕京还在北京?
  费:燕京还在北京。司徒雷登去做大使了。你们历史知道一点,吴文藻到了重庆,我在云南没有用云南的钱,也没有用燕京的钱,用的是中英庚款。所以我的爱人很生气,人家工资都很高,我是没有工资的,拿津贴。我在英国早就准备回去不要钱,我想回去要打仗嘛,我要做研究,在英国的时候,100美金一个月,我可以积不少钱。回国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一笔回国费,叫我坐二等舱,当时是70多镑,我想了个办法,坐四等舱,16镑就回到上海。我就拿这笔钱来做研究费了。在路上碰到一批温州人,温州模式是从这儿开始。温州人同我谈得好极了。他们讲给我听,温州人那一套,为什么到外国去,出去之后怎么样,他的思想讲的很清楚。回国之后没有同他们发生直接关系,但这一段的历史对我有很大的影响……中国的华侨厉害,我寄托希望于华侨。将来,华裔要发生一个大作用。中国自己被earthbound,一开放就出来了,你看得诺贝尔奖的都是华裔。我相信中国有人才资源,可是没有发展人才的条件,因为earthbound,一旦一不bound他就出来了。这一次我们能复兴华侨力量很大啊。
  ●改革开放,这么多资金进来,华裔作用很大。俄国人很羡慕中国这一点。
  当时的政府也怪,您不拿工资,您拿庚款做研究,政府就不给你开工资了?
  费:不开了。我的老婆有意见的。因为我们寄托在云南大学……后来,到美国去一趟,《初访美国》。同杨庆又见面了,他和我都是Park的学生,关系都连起来了。
  (此时费孝通姐姐从浒墅关来吴江,两位九旬老人拥抱,互叙亲情。)费:她们一起到浒墅关。潘光旦的夫人是浒墅关的,同我们都熟的。我一个舅妈在浒墅关做事情,她们是同事,你也不知道的(指费宗惠),也是很好的朋友。我这个舅妈很喜欢我的。舅妈的历史也很有意思,我的舅舅在清朝的时候,演旧戏,戏里有个情节,是一刀捅在心口,结果真的被一刀捅在心口死了。我这个舅妈对我很好的,很喜欢我。一个人的一生里面,小的历史影响很大。我在Park里也讲的,离开这些你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来的。
  ●马克思讲,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从美领馆到西柏坡
  ●您是在抗战胜利以后,从云南回北京的?
  费:这里面出来闻一多事件。
  ●我就想问那段时间。
  费:我开始出访美国,这是罗斯福想出来的,他想请中国十教授访美。费正清的夫人是管我们的,我跟费正清的关系是从跟他夫人的关系开始的。
  ●当时,罗斯福邀请十教授访美,可能也有意识地培养国共之间第三种力量。
  费:不管怎么样,清华大学是美国人庚子赔款办的,同化知识分子他要找一批。蒋介石很厉害,这方面他还很开明,让各校自己推选。我的校长是熊庆来,吴文藻正好走了,当然轮到我了,云南大学要找一个讲英文,外国人认识的,只有我了。我同台湾太平洋学会,它本来是个进步团体,后来变为麦卡锡主义,反华了。出去之前,要我们到中央训练团去训练一番,我抗拒,不去。弄得很尴尬。美国支持我。美国领事馆都是我的熟人,后来闻一多事件,我还躲到美国领事馆。
  ●闻一多事件还波及您啊?
  费:已经上了黑名单了。当时布告都贴出来的,也到我们家里面来的。
  ●那时侯,您———费宗惠已经有了?
  费:有了她。
  费宗惠:当时我还有一点点印象,特务戴着黑眼镜。
  费:特务在云南大学靠近我们宿舍的围墙上打了个洞,预备随时进来。那时我已经去过美国一趟了,我同美国已经建立友谊了。我、金岳霖两人同费正清夫人很要好的。从美国回来加入的民盟。罗斯福还是发生作用了,他要搞一些民主倾向的。
  ●我还看了您对“二战”胜利的性质的理解,您说那是平民的胜利,您那时的文章写得很好。
  费:我那时是知识分子的头头,经常发表政论。符合知识分子的心理,符合知识分子要求的水平,又要西方,又要中国,我两面都有了,所以那时是知识分子的代表。我当时是中国最好的columnist(专栏作家),
  ●您那时的时论、政论写得好,有点像Park所说的Big News(大新闻)。
  费:那时是我的社会活动,我的思想的高潮,是民主、人权。
  ●今天看来,您还是对的。
  费:我一生超前啊……
  一直到西柏坡,我去参加。第一次看到毛泽东,我佩服他。
  ●您的变化是从那时侯开始的?亲眼看到他,觉得他有魅力。
  费:他讲的是好啊,中国知识分子还是他呀,他的诗,词,文章多漂亮啊。
  ●您应该既见过毛泽东,又见过蒋介石?
  费:当时初访美国时,不是叫我去中训团嘛,我本来不去,后来讲价钱,我去一个星期,到一到算了。那么,这一星期里面,他(蒋介石)请我们吃饭,跟我们谈话。他问我,费先生读什么书呀?我说我读我这一行的书。他说,你得学点中国东西呀?我说我中国东西不通。我不要拉他呀,我根本看不起他。因为从我大哥开始,都是反国民党思想,吴晗、闻一多同我们都一样的,反对做官的。我们当时都讲清楚的,不为做官,回来教书,知识分子要还我知识分子本来面目。所以我一直到最近退下来,才还我知识分子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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