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读完《玻璃岛》,很想接着读您的下一部著作。下一本中文著作是否与法学有关?
冯:你是说《政法笔记》吧?江苏人民出版社即出,是《读书》“政法笔记”专栏和一些法学文章的结集,总共二十五篇。此外还有一个计划,是几位朋友建议的,想找时间把从前译的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北京三联书店,1992)修订一遍。这十二三年,《贝》学又有不少新著新说,准备补一篇长序,讨论一下,顺便把史诗和盎格鲁-撒克逊人在北欧老家的语言历史神话等背景作一介绍。
彭:记得上次见面,您还提起,您正在重译《圣经》,为什么要重译?目前进展如何?
冯:译注《圣经》,也跟我的专业训练有关。《圣经》的两个部分,基督教叫作旧约、新约,有贬抑犹太教为旧教的意思;现代宗教学者从学术立场出发,通称希伯来语和希腊语《圣经》。我在一篇短文《不上书架的书》里说:“《圣经》是人类有史以来流传最广读者最多的一部书,也是支配我们这个世界的强势文明的源头经典之一”。那么关键的经典,没有一部“信达雅”的中文学术译注,说不过去。翻译一般是作为语言知识或经验技巧讨论的,其实还涉及思维习惯。现代汉语翻译的典范,是马列编译局的那几套著作。建立了现代汉语理论思维与写作的基本语汇和句法,影响深远,足以跟古代的佛经翻译和西方的《圣经》翻译媲美。你读读解放前和现在港台的中文学术著作,对比一下,差距非常明显。《圣经》中译,我以为也有一个改造基本语汇和句法的任务。具体怎么做,需要反复探索,包括注释。译注《圣经》还有个副产品,就是《万象》正在连载的《尘土亚当》故事。这个系列侧重于希伯来语“伪经”(pseudepigrapha)和古代犹太律法的传统。这一传统国内介绍研究不多,所以也算补阙的工作。
彭:从《政法笔记》到亚瑟王传奇、《贝奥武甫》以及译注《圣经》,表面看来似乎互不相干,但我感觉其实是有内在的关联的,那就是无论哪一方面的工作,您都力求在知识和思想上开拓国内读者的视野,是不是这样?
冯:我的意大利同行、符号学家艾柯先生说过,一本书的意义不在书中,而在它同别的书的互文指涉或借用传承关系。同一作者的各个作品之间的关联,便不可能由作者宣布,替读者界定了。因此,他连给自己的小说命名都十分犹豫,生怕引起误会,特意引了十七世纪墨西哥诗人、修女Juana Ines de la Cruz咏玫瑰的诗,叹“关联”界定之难:“啊不,因为你漂亮,你就幸福不久”(《玫瑰之名》后记)。所以我不可以说漂亮话,不能送你玫瑰;只能交代写作(包括翻译)的动机。我写文章,多半是为了还“债”,还前人师长、父母友朋之“债”。不管法律宗教语言文学,凡受过教、用过功、有了知识积累和经验体会的领域,都不敢不写。为的是,通过写作,加入前人未竟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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