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1525-1582)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二岁时举进士,由工业区吉士进充翰林院编修,旋迁右谕德兼侍讲学士,总领翰林院事。嘉靖四十五年(1566),穆宗朱载垕即位,经由首辅徐阶引荐入内阁。随后边续晋升,在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内,即由一般的学士五品官一跃而为《世宗实录》总裁,进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隆庆六年(1572)六月,受遗诏辅佐神宗朱翊钧,同时升任首辅。从这时起到万历十年(1582)为止,连续担任内阁首辅达十年之久,长时期掌握着朱明严正声明的全部实际统治权力。万历十年六月,病殁于北京。
在学术思想上,张居正服膺于姚江学派,曾深受阳明之学特别是其中的“知行合一”学说的影响。阳明学派融合儒、释,以“发明本心”为主旨,以见诸事功为标的。张居正即据此确立了他的“信心任真,求本元一念”(16)的思想。但是,同宋、明以来一般迂腐的道学家相反,张居正反对空谈,讲求实际,虽受阳明之学的影响,而始终没有为之所拘囿。他认为当时政治的腐败,经济的疲敝,士气的虚妄,民风的浇薄,都和学术上的虚谈心性、不务实际的风尚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在一份关于请求整饬学政、慎选提学的奏疏中曾经指出:当时的提学官“既无卓行实学以压服多士之心,则务为虚谭贾誉,卖法养交,甚者公开倖门,明招请托,又惮于巡历,苦于校阅,高座会城,计日待转。以故士习日敝,民伪日滋,以驰骛奔趋为良图,以剽窃渔猎为捷径;居常则德业无称,从仕则功能鲜效;祖宗专官造士之意,骎以沦失几具员耳。(17)”这些看法显然都是切中时敝的。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张居正只是强调事功而视心性之学为完全无用呢?是又并不尽然。关于这一点,他在一封书信里作了明确的解释。他说:“今人妄谓孤不喜讲学者,实为大诬。孤今所以上佐明主者,何有一语一言背于尧、舜、周、孔之道?但孤所为,皆欲身体力行,以是虚谈者无容耳。(18)”很清楚,他所反对的,只不过是道学家们的空谈不切实际;而他所主张的,则无非是兼性命与经济二者而用之。所以他说,“学不究乎性命,不可以言学;道不兼乎经济,不可以利用。”(19)在他看来,这样二者兼用,不仅是为了救学术之敝,而且也是为了救政治之弊;不仅是出于时势的需要,而且从根本上说也是遵循往古圣贤的模式。他把孔夫子当日聚徒讲学及其一切行事归结到“宪章文武,志服东周”这一点上,认为是一切以服务于当时的实际政治为依归,就正好说明了他的这种观点。此外,他在学与用的关系问题上,也反复阐明了这种观点。例如他说,“记曰:凡学,官先事,士先志。士君子未遇时则相与讲明所以修己治人者,以需他日这用;及其服官有事,即以其事为学,兢兢然求所以称职免咎者,以共上之命,未有舍其本事而别开一门以为学者也。”(20)总之,作为张居正学术思想的根本,归结到一点,就是崇本尚质,务实致用。
崇本尚质,务实致用,不仅是张居正学术思想的要旨,而且也是他政治思想的要旨。执政期间,张居正基于他对明室中衰以后实际情况的了解,认为只有毅然变法,厉行改革,才足以挽救日益加剧的政治社会危机。那么,怎样变和改呢?一种办法是按照孟子的主张:法先王;另一种办法是按照荀子的主张:法后王。而他是力主法后王的。他说:“法制无常,近民为要;古今异势,便俗为宜。”孟与荀“两者互异,而荀为近焉”。为什么呢?“法无古今,惟其时之所宜,与民之所安耳,时宜之,民安之,虽庸众之所建立,不可废也。戾于时,指于民,虽圣哲之所创造,可无从也。后王之法,其民之耳而目之也久矣,久则有司之籍详,而众人之智熟,道之而易从,令之而易喻,故曰法后王便也”(21)。法后王,是不是像当时守旧派所攻击的会坏了“祖宗之法”呢?相反,他认为他所主张的改革,恰恰是以遵循“圣贤经术”和本朝“成宪”作为旗帜的。他说:“仆愿今之学者,以足踏实地为功,以崇尚本质为行,以遵守成宪为准,以诚心顺上为忠。”“毋以前辈为不足学而轻事诋毁,毋相与造为虚谭而逞其胸臆以挠上之法也。”说得很清楚:他所反对的,只是虚妄的空谈,而绝不是先圣先贤、列祖列宗的成规;他所主张的,只是适应当时实际需要的实干,而绝不是离经叛道、“生今反古”的胡乱兴革;他所强调的是要“以生今反古为戒,以为下不倍为准”(22),一切都不脱离“皇祖”的擘划和规定,而绝不是与此相反。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张居正改革的鲜明的时代特点:他是不欲使他的改革平添阻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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