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纳与德沃金之争:跨世纪的法理学案
徐品飞
【全文】
一、导言:争论的产生
波斯纳与德沃金之间的争论由来已久,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两人不同的学术进路,而这导致了两人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早在德沃金的成名作《认真对待权利》,及代表作《法律帝国》中,德沃金就已经对法律的经济分析方法及实用主义进行了一些评价,但这些评价及波斯纳的回应也还仅限于学术争论的范围之内。
但德沃金在一九九一年发表了一篇名为《实用主义、正确答案与真正的平庸》[1]的文章,文中的一句话却因为波斯纳的误解而把这种学术上的争论在很大程度上引入了两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其中,波斯纳的反应更显的有些偏激与极端,失却了作为一名知名学者及联邦第七上诉法院法官应有的大度与风度。当然这也可能与波斯纳的"写作风格"有关。那么,德沃金究竟在那篇文章说了什么呢?他说,"实用主义从哲学的角度上来看,不过是狗的晚餐"[2]。很显然,这句话激怒了波斯纳,在此后的几年里,波斯纳多次提及德沃金的此句话,即便是在波斯纳最新出版的《道德和法律理论的疑问》一书中也仍然引用了德沃金的这句话[3],并以此来作为对德沃金的反讽。事实上,自一九九一年始,波斯纳发表的文章中对德沃金的攻击开始越来越激烈。比如,他在一九九七年在《亚历桑纳法律评论》上发表的论文《法律理论的见解:对德沃金的一个回应》,以及其著作《关于霍姆斯的讲座》,当然也包括那本把两人之间的战火一直持续到世纪更替的那本《道德与法律理论的疑问》。在这一系列的论著中,波斯纳的情绪似乎正在逐渐的失控,他的文字越来越带上个人强烈的感情色彩,有些观点确实缺乏根据。[4]而德沃金在一九九八年发表于《哈佛法律评论》上的《达而维的新牛头犬》一文,也被波斯纳指责为这样的标题本身就是一种对其人身的攻击,虽然德沃金多次做出声明和解释,并恳请波斯纳仔细阅读他的文章,但这显然收效不大。
于是,在波斯纳的另一本新作《国家大事:对克林顿总统的调查,弹赅及审理》一书中,波斯纳的情绪达到了一个顶峰,在这本书中他不仅对德沃金,而且对"德沃金之流"的所谓的"校园道德哲学家"进行了一次可谓超乎寻常的狠烈攻击,这一攻击甚至于被《经济学家评论》杂志认为"近乎于歇斯底里"("near-hysterical)[5],不过对于此书,德沃金还是承认它的重要性。可以说,正是波斯纳的两本新作:《疑问》与《国家大事》,标志着波斯纳与德沃金之间的争论转入了一个高峰。事实上,在随后出版的二零零零年三月份的《纽约书评》上,德沃金迅速发表《哲学与莫尼卡·莱温斯基》[6],其以对波斯纳上述两本新作进行书评的名义,对波斯纳进行了一次狠烈的批评,尤其是针对波斯纳出版的《国家大事》一书,德沃金认为,波斯纳一方面在书中指责"校园道德家"的道德,另一方面,波斯纳本身的道德却始终是个问题。因为波斯纳作为一联邦法院的法官,在弹赅案发生不久就出版这样对此案进行评论的著作,是对法官职业伦理规范的一个违背。因为这样的话法官就不再是保持中立,而直接卷入了美国两党的政治斗争之中。[7]对于德沃金的指责,波斯纳在二零零零年四月二十七日出版的《纽约书评》上,发表《国家大事:一种交换》及在《西北法律评论》发表《德沃金、辩论术及克林顿弹赅冲突》两篇论文来作为对德沃金的回应。对此,德沃金似乎越来越显出对波斯纳的不屑之情,他在纽约大学法学院的网站上发表的《波斯纳的指控:我到底说了什么》一文更是一一列举了波斯纳对其观点的误解,同时也进行了某种程度上的嘲讽[8]。至此,两人之间的旧争论从上个世纪进入到新世纪的新争论,《纽约书评》也似乎为了促成这场新争论,特意提供了这样的一块阵地。
实际上,当我们回首西方法理学的发展时,二十世纪的西方法理学界就曾发生过三次重大的争论,这三次争论,每一次都深化了我们对其中所争论主题的理解,并确实为此后学术的发展做出了贡献。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这几次重大的争论也被人称为法理学史上的三次重要"事件"。今天,当我们开始对这场发生在波斯纳与德沃金之间还未停止的争论进行考察时,本文将反思他们之间的这次跨世纪的新争论是否在学术上有意义。因此,我们所注意到的并非两人之间一时的意气之争,同时我们注重的也并非两人之间争论的一些细节。从这一角度出发,我们发现,波斯纳与德沃金最根本的差异就在于对道德[9]及对道德哲学的不同认识上,并且由这种不同的认识产生两者在处理法律争议时形成了自己不同的审判方法。以下就对两人之间的根本分歧做一个简要的梳理和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