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凌晨1点收到导师W的EMAIL,谈到很多事情,中间提到T。我的心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本来打算去睡觉的我重新坐到电脑前,打开书,让肖邦的音乐陪我。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对T的思念已经淡化,但是自己左手臂上清晰的两个疤痕提醒那个给了我父爱的人虽然已经离开美国一个月,但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每一天的生活! 看看墙上照片里快乐的他,看看书桌上在镜框里对我微笑的他,心里空地要流泪。在过去的3年里,那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家庭的温暖,他居然给了我。波士顿的春风里那双慈爱的大手和明亮的眼睛给了我怎样的感动?那个带着病痛和疲劳去机场接了我并给了我幸福的那个人,此刻在哪里呢?
想不到四个小时之后收到Johnson的Email,说他在台湾见到了开会的T,百忙中的T居然还记挂着我,问Johnson我的近况,说我一定能通过律考,说我是个伟大的作家,说我是个太善良的人,说……天,T,你比我更了解我,你从来都比我对我更有信心。你真得希望我拿到这个律师资格吗?我自己并不在乎!我前面短暂的一生里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是我要的,我在乎的只有两件事,帮助你和写小说。可惜,在同龄人奋斗的这条道路上,我还是不能免俗得做着很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为了亲人的盼望,为了你和W的期望与信任。只好欺骗自己说,通过考试可以以后更好得帮助你们。但是我现在最想干的是,扔下所有的事情,飞到你的身边,帮助你,做哪怕任何人都不愿意做的琐碎的事情,因为,那是我的快乐。
9:00上课的时候,朋友看见我黑黑的眼圈,问我是不是熬夜很晚,是啊,我是一夜未睡!她们告诉我要注意身体,不要学得太苦,我只是笑,我哪里敢说我是浪费了两个小时看我的<说好不哭>呢?我哪里敢说我是看着那些照片发了半个小时呆然后才去逼自己清心读书呢?我的同学们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读书上,我却在这一大堆乱七八糟中费着心力,并且在思念一个不应该思念的人,怀念一段不应该怀念的日子,如果T知道我如此得没有出息,对我该多么失望啊。
(二)“通天之梦”
不记得从哪天开始,突然厌倦了那种心底的极度不自信,才发现我已经大约三周只是在教室和自己房间的两点一线中不见天日。那个快乐的女孩为何也懂得了疲倦和绝望?看看房间里漂亮的画,去年秋天采来的红枫叶、T来时的ORCHID,和那束毕业典礼上带来好运气的鲜花,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被考律师彻底改变了。“永远不要让任何东西控制我的生活”,这句话响在我的心空,必须改变生活方式和心态!!否则,我会在没有灵性的机械重复中完全失败!
开始在每一分钟对自己说,用快乐的心情去驾驭这场游戏!
于是,在每个早晨对着镜子微笑;于是,在等候的电梯里,JJ奇怪地说“每个人都那么疲惫,只有你的眼睛充满精神和灵气”;于是,对着楼门口紫色的鸢尾花说早安;于是,用手爱抚那些开在路边的黄色的菊棵花朵;于是,学会了眯着眼看太阳和如画布一样的蓝天;于是,对两个划日期的黑人男孩说谢谢。
于是,“十四个彩色骑士-通天之梦-白色摇椅-美国男孩Steven-等夕阳-凌晨三点开始的黑夜”,成了我记忆中关于律考最美好的蒙太奇。
课间休息的时候,大部分人除了上厕所,就累得坐在椅子上不动,有些男生跑到门口吸烟。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莫名的不安和对未知命运的茫然。我则常常一个人唱着歌走出礼堂,并不到烟雾了然的I House正门,而是到侧门外去,侧面的厅顶上垂掉着十四面巨大的2米长1米宽有波浪面的玻璃做装饰,灯光洒过炫起七彩的光,煞是美丽,我把他们想成十四个身批彩衣的骑士,护卫我每天必经的路。门外别有洞天,一棵大大的银杏树荫遮蔽的是一个旧木椅,我侧卧着,看叶间洒落的阳光,唱“我是如此平凡,却是如此幸运”,竟然在这样一个人的温暖里感觉到佛家的“真我”和“空灵”,幸福感弥漫全身。
有时候再走远些,就看到附近工地上中间空地总放一个白色的桌子,几个白人工头衣着污浊但快乐得喝着饮料聊天,他们经常会对我叫“little girl,nice girl!”然后善意得笑,我也笑。
再远些,就到了Market街,惊讶得发现在附近住了一年居然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小广场,碑上写着捐款人和成立日期,1974年3月15日,居然比我大呢,在碑环绕中就见到了这个叫“Dream of Sky”(我宁愿翻译成“通天之梦”-英文似乎更好是Dream to sky-而不是“天空之梦”之类静态的梦想)的雕塑。比较抽象和后现代的设计,两边的直立圆柱和上面的交汇处象一个打开的门的顶和门框,在一根柱子的顶端,伸出无数不同形状的柱子,有圆形平行于地面横伸的,有螺旋型向上垂直于天空的,有长方形斜向上的……和门框和两根直立柱衔接起来,形成了从地面到天空的不同路径,有的笔直,有的扭曲,有的漫长,有的衰落……非常喜欢这个设计,竟然觉得是说清了人生,谁不是脚踩着地面祈望着天空?在这个酷暑里用青春换着一个资格的我们也不过是一群渴望新高度的攀援者。只不过,我与我的战友如此得不同――
“你为什么要考律师呢?”商学院Tyson教授的办公室里,他曾经好奇得看着我手里厚厚的Mini Review,问,”你的论文写得那么好,应该做教授啊.”
人生总得有个理由才可以做决定,进而付出时间,金钱,健康。
我并没有决定要马上做律师,而是要接着读博士,却和我的同学们在这个酷暑里选择了考纽约州的律师资格。难怪好几个教授都问我这个问题。这个别人看起来荒谬的决定,是我自找的辛苦与劳累。
对他安静地笑,是啊,为什么呢?恐怕连我自己都没有答案。
我没有告诉他,在这一年本来不属于我的生活里――我暂时忘却的母亲和家庭的不幸,暂时告别的惊恐、压抑与绝望,暂时全心投入那些温暖的文字中为自己而活的洒脱与快意。
我没有告诉他,在中国的农村大地上演的那些悲喜剧和那些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人的滴滴的眼泪和小小的梦想。
我没有告诉他,那个初中毕业的小女孩如何因为没有钱读书远走他乡――那个昏黑的夜晚,躺在北京火车站地板上等待第二天南下广州的火车的女孩,被戴着袖章的人重重踢了一脚,说“滚”。于是,穿着粉色裙子的流浪的小女孩“滚”到火车站边地铁站外的地板上,在冷风中看夜空中闪亮的星抱着双肩,无法入睡,心里念着,“如果可以读书,多么幸福。”
幸福。这是唯一的解释吧?
亲爱的Tyson教授,能有这样的机缘来到美国并系统学习一下从来没有接触的纽约州法律,对这样一个曾经因饥饿、营养不良而晕倒在北大校园里的女孩来说,是多么巨大和奢侈的幸福!聪明的Tyson教授,虽然你已经是美国三个州的律师,但你永远也不能寻找到问题的答案,因为在别人的生命里,永远充满着对你而言没有答案的问题,那是成长旅途中一串寂寞的脚印。
我也有自己的“通天之梦”,但是却是在每个脚印里对生命的体验和自我的挑战、感受到那种本来无缘际遇的幸福,其他别人要的世俗意义上的功名利禄与我无缘,因此,我须用我的方式来度过这宝贵的两个月。
午饭后再也不在房间里,而是带好书本到开满鲜花的Locust街去,找到图书馆里那个漂亮的白色摇椅,脱掉鞋子,躺上去,边摇边读书,不时抬头看大大落地窗外美丽的Fine Art Library和草地间跳来蹦去的小松鼠。应该没有人认识我,同学们都在自己家里或法学院图书馆里看书,法学院的人平时就很少到这个虽然美丽但却距离遥远的校图书馆来,何况是暑假。这是我一个人的空间和秘密,享受书本里和书本外的美丽对我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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