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三年级始,每逢春耕、夏收夏种,我们都得到附近的农村劳动、插秧、割稻什么的。当时的班主任Q老师是个刚从师范毕业不久的青年人,满脑子政治、动辄抓阶级斗争新动向;时不时批判这思想,那主义的,说是要把政治空气搞浓浓的。他给三名班干封了个“阶级斗争的小闯将”、“革命的老黄牛。”我们班在Q老师的熏陶下,个个都是写批判文章的能手。当时的批林批孔,什么贫下中农学哲学、批孔夫子、上讲台,在我们班都搞得红红火火。 副班长还写了篇“红小兵学讲哲学”的文章在福建日报刊载,很是风光了一阵。
一日,Q老师在讲台上语文课,我却在台下画了一艘军舰,正当我埋头作画之时,同桌的“阶级斗争小闯将”一把将我的画夺过去,交给老师,他盯了我一眼,回过头继续他的板书。我心想,坏了,这军舰画得不够好,于是我又专注地画了一架战斗机!此时Q冷不防走到我身边,抢过画页,一把将我拎上讲台站立一边。接着Q发表了一番令我惊心动魄的演讲:“同学们,现在召开现场批斗会。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日日讲、年年讲,今天发生的事,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郭国汀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国民党残渣余孽的后代。他丑画解放军、军舰画得歪歪斜斜,还坚持反动立场,继续画飞机。不思改悔,好在现在已经解放,如果在旧社会,他肯定是坐看国民党的军舰开着国民党的飞机来镇压劳动人民的……”年仅12岁的我,可怜站在一旁只有落泪的份。Q的这番话,可把我吓坏了,此种当众羞辱,对我那幼小、单纯的心灵伤害之大、之深,可想而知。从此我不再拿画笔!同时,我对Q恨之入骨,暗暗发誓一辈子不理他。可事后不久,一次考试我语文、数学得了双百!Q当即封我当了一学期的小组长,这可是我在整个学生时代当过的唯一的官呵。余以为:为师者,爱生是本份,激励、鼓励学生进学是正道,断不可以貌取人以势压人,更不可轻易伤学生的自尊。尊师爱生,师道尊严,应是相互的,惟有爱生,方能获得尊师,师不爱生而生尊师者,未尝闻也。平心而论,Q是个颇有才华的老师,讲课生动活泼,课外活动亦搞得有声有色,班上同学大多能言善辩恐得益于他不少。77年恢复高考后,班上同学们皆拜其为师补习。唯吾偏偏从不求教,故同学们一个个都考取大学我则连续考了四年方成。而Q如今已成为一所省重点中学的副校长。
转眼间飞机已降落在日本东京成田国际机场,望着富丽堂皇的候机厅、洁静明朗的休息室,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眼前的景象令我目不暇接,叹为观止。在成田机场停留了三个小时,我又登上由东京直飞温哥华的日航班机,因我不吸烟,结果被安排坐头等舱,身边坐着一位前往温哥华旅游的幸子小姐,她长得清纯可爱,身材苗条婀娜,声音轻柔可人,举止大方端庄。她以为我是日本人,用日语问候我“I am Chinese.”我只得用英文答话,她说她正在学汉语,很喜欢中国,我们便用英语谈起中国历史、古典文学、山川河流名胜,不知不觉已近夜间12点。一路上日航空姐服务殷勤有加,笑容可掬给人以温馨、宾至如归之感。不一会幸子小姐困了,我便戴上耳机听轻音乐,正当我也想入眠之际,偶看机窗外,署光万丈已是白天来临,顿时睡意全消,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初一时,正值文革高潮,小学也办起了初中班,Q又成为我们的班主任。一日全校举办乒乓球选拔赛,结果我力挫群雄,一举夺魁,可集训名单一下,偏没有我这个冠军。那个时代,因为你出身被认为“不好”,人们也就名正言顺地剥夺你升学、参军、招工、入党,甚至参赛等资格。我成了没有权利可言的四等公民。令我百思不解的是,我甚至从未见过祖父,可他却可以影响决定我的一生。再说父亲明明是国家干部,为何我的家庭出身非得填地主?真令我深感迷惑不解。
我家世代经商读书,太曾祖之父是个成功的商人,在家乡盖了占地近五亩的深宅大院,太曾祖承祖业经商于江西、福州等地,后经营失败,回家吃老本;曾祖是个屡试不中的读书人,后因染上抽鸦片,结果卖光了祖遗产业,使家道中落;祖父念书至13岁不得不中途缀学到商店当学徒,后升为店员与人合股经商,发了点小财在家乡买了九亩地,父亲也得以求学,1945年毕业于国立暨南大学工商管理专业。1929年红军在龙岩领导农民实行土地革命,分田地打土豪,祖父自然成了斗争对象,九亩土地被分给农民耕耘。祖父则逃往厦门、漳州一带经商直至解放。1954年龙岩进行民主补课,对于在1929年未被斗争清算的地主重新进行民主补课,结果祖父又被评为地主,房产均被没收,尽管他自1929年始,从未收过分文那九亩地的地租,按土改法是不能再评为地主的,父亲不服,写了一份申诉书给龙岩县政府,反而招来“为地主阶级翻案”的罪名。这顶地主帽子一戴就随祖父入西天,并由我们全家继承直至1979年,龙岩县政府一纸公文宣布撤销1954年之民主补课,祖父成份被改为中农。然而这顶地主帽子,使得父亲自50年参加革命工作以后官越当越小,由科长而股长,竟至于1971年被扫地出门。可怜他堂堂大学生竟回家乡当了一名靠进城挑大粪维持生计的农夫。兄姐六人的升学、招工、招干、入党全大受影响。别人下乡两年便可招工、参军、入学,而我的兄姐最短的下乡五年,最长的近十年。惟有我赶上未班车,算是不负众望杀出了一条血路。若非改革开放,如果没有邓小平的务实理论,也就没有郭国汀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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