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美丽的陷阱和笑傲江湖
徐爱国
【全文】
我在北京大学法律系（法学院）讲授“西方法律思想史”，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了。不知是出于求知欲的驱使，还是出于考试的需要，每学期课程即将结束时，总有些学生提议借阅甚至复印我的讲稿，并问我什么时候将讲稿的内容出版。我一直都很尴尬。虽然我并不赞成“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字空”的古训，但是要将一种“西方”的法律“史”学的内容变成一部著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西方法律思想的历史有了两千多年，在西方法律思想史上留下重大影响的法学家，少说有四、五十人，多说至少上百人，而我从事这个方面的学习和研究也才有十几年。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出版界多多少少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商业的实体，决定书籍出版的主要因素不是学术价值而是利润。如果没有基金的支持，如果没有个人名望的号召力，我们就不能指望出版社做出精神成果丰硕而物质结果亏空的事。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我通常将“西方法律思想史”比喻为一个“美丽的陷阱”。称其“美丽”，是因为它可以让我们深入到前人的灵魂里面去体会法学家们对于法律的理解，品味他们对于法律的一种表达，享受一种亚里斯多德所谓的精神贵族式的悠闲；称其为“陷阱”，是因为，在当今社会，这种吃力不讨好事业的社会回报率之低，市场占有量之少，付出之艰辛，收获之菲薄，常常是叫人无可奈何的事。从全国的情况来看，除了少数几个名牌大学法学院之外，专门从事西方法律思想史的教学科研人员已经所剩无几，而且我也实在不能确信，西方法律思想史的课程在法学院的课表上究竟还能延续多长的时间。
去年夏天，我翻阅了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从他的这部小说中，我读出了西方法律思想史。《笑傲江湖》里有华山、泰山、恒山、嵩山和衡山五岳剑派，有少林武当派，有日月神教，有青城、昆仑、崆峒和丐帮各派，还有桃谷六仙、百药门和五仙教等日月教号令下的各派。西方法律思想史有自然法学、哲理法学、分析法学、历史法学、社会法学，批判法学经济分析法学，还有利益法学、北欧现实主义法学、概念法学和自由法学。《笑傲江湖》里有放荡不羁的任我行，西方法律思想史中有大胆设计理想王国的柏拉图，《笑傲江湖》里有老成持重的方正大师，西方法律思想史中有博大精深的亚里斯多德，《笑傲江湖》里有致力于确立霸权的左冷禅，西方法律思想史中有细心规划君主霸业权术的马基雅弗利，《笑傲江湖》里有厌倦了江湖意在归隐而成一曲“笑傲江湖”的刘正风，西方法律思想史中有默默无闻而成“一般法理学”的奥斯丁。《笑傲江湖》里华山派分为“剑宗”和“气宗”，西方法律思想史的分析实证主义法学分为“规则说”和“规范说”，德国历史法学分为“罗马法分支”和“日尔曼法分支”。《笑傲江湖》里有《紫霞秘笈》、《葵花宝典》和《避邪剑谱》等武学经典，西方法律思想史中有《论法的精神》、《法哲学原理》和《法律的道路》等法学名著。相同的是复杂的结构和迥然不同的人物个性，不同的是《笑傲江湖》是以文学的手法写出来的，而西方法律思想是以思辩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我们对于《笑傲江湖》的种种思考，同样可以探求西方法律思想对于我们的作用。东方不败痴迷于《葵花宝典》而走火入魔，我们可能会在西方诸多的法学流派中迷失方向，左冷禅偷学了林平之的几招《避邪剑谱》就试图以此招式一统江湖，我们可能学了批判法学和经济分析法学的一招半式就想驰骋中国法理学。令狐冲受过华山气宗的熏陶，也得到过剑宗大师的指点，他无意之中会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也练过少林的《易筋经》，他师从华山派，又做过恒山派的掌门，还被推举为旁门左道的盟主，最后从令狐小侠成长为令狐大侠，我们也可以在西方法律思想的浩瀚海洋里采众家之长而成一家之说。西方法律思想是什么？我觉得，它有点象华山玉女峰危崖上思过洞内石壁上的拆招图形，任何一种剑法都有其绝妙之处，都有能在江湖中自立门户的功力和招式，同时每种剑法又有其致命的弱点，哪一个派别也不能自称为武林的至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