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维尔与蒂利论西欧近代国家*的兴起(2)
姚映然
【全文】
二
托克维尔这个处于变迁与动荡时代的欧洲人，其关注的主要问题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并不是欧洲的国家兴起。我想他所生活的时代与学术知识的积累都不允许他从事后来的历史社会学家通常进行的工作，企图让一个十九世纪的欧洲学者具备超越国家的从更广阔的角度设想社会生活的视野不免强人所难。但是这并没有丝毫减损托克维尔对于我们现在关注的国家兴起这样的大问题的敏锐洞察力，托克维尔的影响穿越了时代的锁链，他属于我们。这不仅由于托克维尔式的问题成为后来革命研究中“结构理论”的一个思考视角，奠定了国家中心理论的国家建构主义（state-constructionist）路径的基础，5而且，他的问题本身是以一个具体的国家为着眼点的，属于更大的政治、社会变迁（后来被称为国家兴起）的一个部分，并且是一个非常核心的部分，即开启了现代社会的法国大革命。在他看来，以大革命为主要事件的现代社会（近代国家）的出现这样的变迁，其本质不仅仅是社会性的，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它还具有政治意义。将这样一个问题放在社会与政治的框架内进行思考是托克维尔与上文提到的蒂利的主要区别。
总的来说，托克维尔自始至终都是一位反威权主义、极权主义，但不排斥公共权威的崇尚个人自由的思想家。托克维尔本人从未停止过将自己的社会组织原则与思想信念付诸政治实践，在与实践相结合的过程中检验并发展自己的想法。他在不同时期的活动与其作品反映了这一特色。1830年欧洲与法国社会革命所产生的瓦解力量使众多学者关注现代社会的组织与可选取的政治制度问题。《论美国的民主》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写作完成的，美国之行明为考察美国的监狱制度，实则考察美国社会的政治制度。而1856年出版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则是一个亲身经历第二帝国的“国内流亡者”对第一帝国以及法国社会政治生活的思考。因此托克维尔写作的历史从来都不是生活之外的历史，他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思考看作单纯的知识问题，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生存与政治的问题。
托克维尔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一点上，如何实现自由的民主社会？不难看出，这个问题本身即包含了托克维尔对于政治与社会的双重重视。现代社会对他而言，主要表现为与贵族政治为代表的旧社会相对的民主社会。尽管诺曼底贵族的出身不自觉地使他依恋曾经存在的等级和价值，但是到他生活的时代（18世纪），民主的趋向、“身份平等”的局面不仅已经是法国历史700年间所有国王的努力方向，而且是历史的必然。因此托克维尔用为民主辩护解决了这个由出身和事实所造成的困扰。从托克维尔的角度来讲，他所思考的民主实际上包含了两种认识：首先是一种平等的社会状态，其次是一种政府形式。社会民主化和自由的政治机构的强化这两者的有机结合是托克维尔对现代社会的期望。因此这样一个问题在他那里其实可以从主观上分成另外两个不同的，但前后相继、紧密相关的问题，即：民主的社会状态如何达成？另一个问题是，取消了等级、特权的民主社会如何同时维持社会秩序又保持自由，避免专制的出现？托克维尔在较早的时候就看到了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集权行政管理与保证公民自由之间存在的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