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泊梁山的
杨凯
【全文】
<水浒传>是作为我的童蒙读物进入我的重读的，一直以来对这部书的耳熟能详的解读是将之置于“官逼民反”的主题框架中，并赋予其“平民乌托邦”的理想性质。从小我们就知道这个，在一种时代的理论的导引下，话语几乎变成了真理了，这也是虚妄。于是在重读中，我不得不经常提醒自己不要落入从阶级论入手的那种旧窠中去，而是沿着对权力的考察慢慢发现故事更耐人寻味的线索。这样看到的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水泊梁山的本质事实上是一种权力追求和权力的分割。
梁山大体上经过了三代领导班子，即从王伦到晁盖到宋江，虽然说后二者在人事上有很复杂的关系，万不能以一“义气”概而论之，但从实际上的政治原则和效果来看，基本上是一个政治体系。从某种意义上讲，王伦则是在晁盖--宋江体系之外的，但有两点需要注意：一个是梁山是他开创的局面，王伦以知识分子而啸聚山林，开创之功实不可没；再一个，王伦时代的主要头领杜迁、宋万二人（可以包括朱贵）存在一个在晁盖--宋江体系中的地位问题。后者应该是考察梁山权力分割的一个很有力度的例证。
晁盖-宋江体系内分割权力的主要形式是为“排座次”，即谁先谁后、从名而至实的一个瓜分方案。第71回书《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专辟一章说这个事。一个比较明朗的原则是“天意”，道说是是夜，一声巨响，天门开也，从中竟卷出一团火来，直落梁山，然后就掘出一方石碣，上书108将的星位和座次，这段蹊跷也是照应第1回书中的“走天魔”故事。然而有一个细节很有趣味，那就是石碣上对“天意”的记载却是用的一般人都不可能看懂的上古蝌蚪文字，于是，在这里我们将看到一个似是而非的隐喻，从中不难找到“陈胜王”“十八子坐天下”之类的痕迹——天意固不可违，但天意却也看不懂，天意对梁山权力所作出的安排成了某个“懂行者”（在故事里也就是那个唯一自称懂得蝌蚪文字的何玄通道士，）的“叙事”了，这个叙事很大可能是在宋江的压力之下形成而终于为之合谋的，其背后隐藏的却是另外的不同于此的分割原则。
对于梁山英雄的座次问题，应该不必局限在“排座次”这一专章，基本上有一个群体主动或者被动被兼并入梁山之后都会有一个人事上的重新调整，通考这些调整可以发现一些潜在的更真实的权力分配方案，说水浒故事是中国古代农民起义的一个缩影的观点在此露出最为可笑的狐狸尾巴，那就是梁山故事决没有为风尘草莽间的人们提供更多的表演的舞台，最代表农民和手工业者的几个多半成了地煞星，近乎跑龙套；一帮难以进身为仕的刀笔小吏、穷酸帐房全都凑来曲线救国，为什么宋江的路线会是那么个样子的，其实他压根想的就不是造反而是封妻荫子。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杜迁和宋万在梁山上的地位一再下降，第20回书说“七星投水泊，梁山尊晁盖”的故事，林冲火并了王伦，这二人没了靠山，以开山元老身份倒排到了第9第10位，地位仅高于同样出身的朱贵；及到了第35回书花荣秦明这帮人入伙，他们的地位也相应降到了第18和第19。其境况之糟糕可见一斑。在20回书里这二人有一个心理活动的交代，因见杀了王伦，二人寻思：自身本事低微，如何近得他们，不若做个人情。这个很有意思，看来这两个人也不是不能察觉出在梁山上混日子的艰难了，只是在此博取地位却不仅本事一项，要说本事，宋江岂是好的？本事倒是顶次要的一项了，财富，声望，资历才最为重要。宋江其人，决无什么本事，打架算帐都无什么过人之处，这个人的发迹在于他“挥金如土，仗义疏财”，江湖上穷人多，看不得有人砸几两银子过来，有道是有奶便是娘，端的不假，李逵被他几两银子一使，马上便坚定了鞍前马后的信念，笨人一个，诚不欺也。柴进的地位来自和宋江大同小异，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的，只因勇于使唤大把的银子，却也忝居主要领导干部行列。在此、声望和财富是紧密相连的。资历也很重要，林冲是三朝元老，鲁智深等人在进入梁山前有自己的小基业，都不是白手而来。所以，梁山上的地位早已排定，被叙述出的天意只是要为这些规则作合法性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