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斯鸠《法意》中以中国(“支那”)为章名的不过区区九章,但第十九卷“论关于国民精神、行谊、风俗之法典”就有五章,占其大半。可以说该卷是孟氏“中国观”的集中表达。严复也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在卷首批有按语曰:“此卷论中国政俗教化独多,而其言往往中吾要害,见吾国所以不振之由,学者不可不留意也”。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笔者愚钝,欲在下文就该卷(当然不局限于该卷)讨些说法。
二
孟德斯鸠说:
东方之国,有支那焉,其风教礼俗,亘古不迁者。其男女之防范最严,以授受不亲为礼,不通名,不通问,阃内外之言语,不相出入。凡如是之礼俗,皆自孩提而教之,……守其国前贤之懿训,而渐摩之以严师,故一受其成,终身不改,此礼俗所以不迁也。[9]
这话有些道理。钱宾四先生在《中国文化史导论》的“牟言”中将人类文化分为三类,即游牧文化、农耕文化与商业文化,并认为“农耕民族与其耕地相连紧,胶著而不能移,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祖宗子孙世代坟墓安于斯”,由此农耕文化所追求的只是“时间之绵延”。[10]随“时间绵延”自然而生发的就是“传统取向”。从孔子“克己复礼”以降,中国就逐渐养成了“往回看”的习惯。严复深刻地领悟到这一点,说“尝谓中西事理,其最不同而断乎不可合者,莫大于中之人好古而忽今,西之人力今以胜古”。[11]最理想的政治形态是“尧舜之治”,最荣耀的事莫过于“光宗耀祖”,最难堪的事不外乎“无颜以对列祖列宗”……这种“崇古尊祖”、“好古忽今”心理的形成,按梁漱溟先生在《中国文化要义》中的解释是因为中国古人智慧太高(理性早启),文化上成就太多(文化早熟)之故。中国古代非常之天才过早的出现,导致了“今人所有的一切,无非是古人之遗;后人所作的一切,不外前人之余”的尴尬境地。“一个社会实在受此社会中之天才的影响最大”。[12]其思想太玄深而致密,智慧足以泽被后世,让后人受用不尽。这样的结果往往是天才的身后接踵而来成群的弱智和哑巴。愚钝得可爱而怯弱得可悲的徒子徒孙,惴惴然日读夜诵,以求接济先贤伟识,或者殚精竭虑,藉以登科入仕,谋得一官半职。偶然有几个高明一点的,也是越钻研越感觉古人博大精深,“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孟子语),而复归到朝宗参祖的行列中去了。开头安排得太妥帖周全,后来的就懒得去改变、去创造;即使有这种想法与勇气,没有那般的天才,也只能是徒劳而无所得。没有废墟,就无所谓昨天;没有昨天,就无所谓今天和明天。一个“没有废墟”的文化,怎么能够不故步自封,原地打转?譬如建一高楼,不是一层一层往上添砖加瓦,一点一点的建起,而是一开始就搭好了个坯子,大小方圆已然如此,在多努力也不过是在上面装饰雕琢而已。
“听老人话,跟老人走”的结果,就是中国风教礼俗、文化精神渐生“惰性”,缺少生气,越到今世越少变迁。“亘古不迁”有些言过其实,但如果说孟德斯鸠看到了中国文化与社会的另一面,并不为过。严复认为“必谓吾国礼俗为亘古不迁,此亦非极挚之论也”[13]。这话当然不假。“静”是相对的,“动”是绝对的。虽谓“秦时明月汉时关”,但事实与规则在时间之维里永是变化互动,日新月异,而呈“时移而世易”之态。须知又陵不同意的只是“亘古不变”这一说法,并不否认中国“历久鲜变的社会,长期停滞的文化”这一弊端。事实上对此他有清醒的认识并深怀忧虑。在《社会通诠》译序中他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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